故人已辞白鹤去,此地空余白鹤亭。一对白鹤伫立于亭上,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古老的故事......这里说的白鹤亭,便是坐落在鄞州区姜山镇陈鉴桥村的陈鉴桥粮站里。
白鹤亭,是周边的人们对这座多年前被征用为国有粮库的大宅院的称呼,这个名称源自于大宅院里亭子顶上矗立着的两只白鹤。据村里的老人们说,现在亭子上的白鹤是后来重新雕好放上去的,远不如新建的时候那么栩栩如生。难怪我初次见到亭子顶上的白鹤时,总觉得它们显得神形憔悴、羽翼单薄,颇配不上这鼎鼎的大名。
村里的老人,都是一个时代历程的见证者,一曲古老传说的演奏者。
从白鹤亭建成之日起,距今刚好99年。据村里的老人们说,白鹤亭的原主人,名叫陈德富。这陈家共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就是陈德富,从小实诚勤劳。二儿子叫陈德银,可能因为襁褓时得过什么病,落下了病根子,有点傻了。三儿子叫陈德贵,老实巴交的。陈家就数这大儿子最聪明能干了。三个儿子长大成人后,各自分了家。眼看着生活那么艰难,陈德富就动了出门赚钱的念头,跟着村里做生意的人一起到了大上海的码头做苦力。有一次因为码头发生帮派斗争时,陈德富拼死保护自己的少东家,为少东家挡了几刀被救回了性命,大老板看他人实诚忠心,就把他收为了义子,让他打理码头的生意。几年后陈德富也赚到了大钱,心头越发地思念起留在家乡的父母妻儿来了,于是跟大老板呈明了内心的想法。大老板感念他一番思乡之情,不但同意了他的请求,还赠送他上千大洋,让陈德富衣锦还乡,回到了老家陈鉴桥村。
一回乡,陈德富看着一家子老老小小还都挤在几间破旧的房子里,于是打算着手建造一座大宅院供父母兄弟们一起居住。历来人们都认为,门前见水总是好的,如果有条弯曲的河流围绕着更佳,可以使得家宅富足、子孙登科。于是他精心选取了西边有个漕嘴的地块,河水从东边半绕着那块地,流入西边的漕嘴里,漕嘴边上又正好有着一颗古老参天、枝繁叶茂的香樟树,可谓风水极佳,陈德富立即开始动手建造起了这座大宅院。这大宅院的门前,间隔着种了五株大树,至于有什么寓意,老人们也已说不清楚了。朝河的正南面是一扇对半开的大门,大门西边是正大厅和主人住的厢房,东边设了一个佛堂,还有可供仆人们休憩生活的住处。和仆人们住处隔着一条弄堂的最东边,做为陈家的家族墓葬地。东西两排厢房正中间是门厅,右手边打开一扇小木门,一条木扶手、铁泥栏杆的楼梯盘绕着通往楼上的亭子。楼上的两个八角形的亭子左右相对而建,石雕的扶手围绕着楼顶。亭子内中间是一张同样八角形的石桌子,桌子周边放着四把石凳子,是个登高远望、喝茶聊天的好去处。亭子的顶端 ,矗立着两只白鹤,雪白的头上顶着鲜红的肉冠,高昂着头,抬起着右脚,仿佛正在做飞翔前的休憩。
除了建造了这座有名的“白鹤亭”外,这位陈德富还是位乐善好施的好人。他在白鹤亭东边仆人们住所旁搭建了一个粥棚,接济忍饥挨饿的百姓。每逢初一、十五,天才蒙蒙亮,粥棚前就挤满了很多人,有附近的穷苦人也有闻讯赶来的叫花子。陈德富的老母亲亲自带领几房大小媳妇,一勺一勺地把温热的白粥盛给大大小小捧着碗排队取粥的人们。若有遇上头疼脑热的小孩子,陈家还会奉送两个大洋以供看病。陈德富还在方圆十里内铺路造桥,共为乡亲们建造了四座桥、十个凉亭。几个提供信息的老人家们聊着聊着,还因为对记忆中桥名的不一致而斗起了口角。善心总会有善报,之后陈德富的子孙后代们也都非常的兴旺发达。虽然并未出现留名史册的大人物,但也不是籍籍无名的泛泛之辈,近几十年来也都在上海创下了一番基业。
这样一座充满风情和温情的大宅院,在建国后被征用为了国家的粮库。本来大宅院的门前都是天然的泥土地,后来在改建粮库的时候,铺上了大概长为140厘米、宽30厘米的细磨红石板,少了雨淋风吹时的满地狼藉,倒也是清爽干净许多。原先大宅前还有两处为了避开邻村相冲而建立的护风水的矮房子,坐东向西的那处已经在建国时粮仓的改建中被手榴弹夷为平地了。现在还有一处坐西朝南的尚幸存着,里面的墙上刻着“孝顺父母”四个字。本想进去一睹这宝贵的遗留物,奈何已经成为民间的出租房而罢休了。楼顶上的亭子,窗户也都是八角形的铁窗子,每一扇铁窗子分成12格,镶嵌着玻璃,铁窗的架子现在都已经是锈迹斑斑。亭子上的两只白鹤,因为当年被人们作为练习枪法的靶子,一点点地被打掉损坏了。老人们说,现在亭子顶端的两只白鹤,是后来重新雕塑上去的,只是全然没有了往日的逼真和灵气,让人真的颇为心痛。
想起三十多年前,我在暑期来陈鉴桥粮站帮工时,白鹤亭虽然已经失去了它原有的本色,但内外环境至少要比现在好上许多倍。粮站大门前的细磨红石板地干干净净,朝南走过去,那条宅前的河流水清鱼欢。夏季收购时,一条条水泥船拥挤地浮在水面上,一箩筐一箩筐的谷子从门外一直排到门内,热火朝天的工作中时有纯朴的农户送上一支清凉的白糖棒冰或者一块甘甜多汁的西瓜。我们常在闲暇之余,爬上白鹤亭,望着远方的青山碧水,内心充满了对先人的敬仰。特别是那美丽的后花园,虽然已经没有了当时陈家大宅的花团锦簇,但盛夏的季节里,那两处瓦砾田里,也总是匍匐着南瓜,挂满了青瓜,枝头的鸟儿莺声燕语,是我们这些年轻人眼中的乐园。有时总会有惊喜在凌晨时分降临,站里的一个叔叔会在下半夜从河里捕上几条大大小小、活被乱跳的鱼儿,或红烧或面拖油炸,成为我们隔天的午间里最美味的加菜......
只是如今的白鹤亭,让我心生凄楚。原本大门前宽大的细磨石板地被敲掉了一半,显得局促窄小。那 被敲掉的一半被新造成一条狭小的水泥路,又在水泥路前造了一座凉亭。而粮站内因为正在改建粮食文化陈列馆,大棚下还凌乱不堪中。那块竖在门厅左边珍贵的“家训碑”,历经着风吹雨打,也已经字迹斑斑、模糊不清了。提起这块“家训碑”,说来话长了。这家训碑原先是竖在东边的位置,后来在建国时期改建仓库打地基时,挖到了两只盐坛子。坛子非常重,掀开坛子盖子时,一琔琔白银出现在众人眼前。查究下来后,原来是陈德富的小老婆在土改出逃前埋在地下的私房钱。最后陈家的后人怀着对党和人民政府的感恩之心,把白鹤亭捐给了国家。
几度春去秋来,白鹤亭几乎已是面目全非了。幸好,那天遇到了陈鉴桥粮站的站长,带着我和村里的阿姨去参观了在建中还没完全装修好的粮食文化陈列馆内馆。我目睹到了一处处写满、画满了粮食文化的展示墙,看到了很多搜集到的各种器具,心中的悲凉才慢慢被白鹤亭美好的未来冲淡了。一盏盏“围灯”悬挂在壁上,旁边的阿姨说这是以前没有电的时候用来照明的工具,月黑风高的晚上还可以拿着它去抓泥鳅、黄鳝啥的田间美味,大概是因为它密不透风,不会被吹灭,所以叫做“围灯”了。还有以前用来补麻袋的笨重的大铁车,打稻时边踩边踏的滚筒,大户人家用来拌饭的“白篮”等。颇为有趣的是除了看到了一条从稻谷到大米成品的流水线的米机外,还看到了一套木制的年糕机器,听说是把水磨的大米粉装进袋子里,然后压榨出水分后做成年糕,这大概是最古老的年糕机器了吧。这白鹤亭周边目前虽然还是一片狼藉,但想着日后它能变身为一座讲述粮食文化的陈列馆,心内又宽慰了几分。
抬头望着顶着夕阳余晖的白鹤,它们似乎已经褪去了我初见之时的颓废,昂扬的头顶上多了几缕飞扬的生机。昔日粉墙环护、垂柳青青的后花园,如今已经被岁月磨去了往日的光彩。斑驳的高墙上,一缕青藤孤单地垂挂着。仿佛在感叹,是什么伤了岁月,负了韶华......又仿佛在低吟,芳菲歇去何须恨,夏目阴阳正可人......